以朝夕的名义记一段回忆。
  1
  我生在北方,幼时犹爱家乡的雪。
  朝夕说雪时云与太阳赴宴时落下的状粉,我便喜欢在大雪纷然的时节里捡雪星子,零零碎碎揉成一团,敷在脸上“美容”。朝夕又怕我冻伤了脸,总是佯装生气的瞪我一眼,轻轻拢下我脸上的状粉。
  不过这从来不起作用,我的脸还是冻伤了,一片红一片白的,像是梅花开到了我的脸上。
  2
  我其实不太了解朝夕。她是我在四岁那年偶然认识的,毫无征兆到像是命中注定。
  那天下着大雪,我和她在回乡的火车上初次见面。我把我的生日蛋糕分了一块给她,她却说她吃过了,味道很好,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忘记。
  她说今天也是她的生日。
  那时我真的开心极了,能在生日当天遇见同一天生日的人是多么幸运啊,我想。
  对了,我的生日是一月廿七,妈妈说是个很吉利的日子。而我一直不太理解这“吉利”到底体现在哪里,现在想来,大概就是我在这天遇见了朝夕吧。
  她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亲切温和,也比他们都要深沉内敛。她总觉得自己不讨喜,便不愿过多与人接触——这是她告诉我的;可她很好,比这里的人都要好,她不用那么不自信——这是我告诉她的。
  3
  乡邻都说我与朝夕生得极像,我也这么认为。曾有一次我突发奇想与她换上了同样的衣服,眼前的她竟真的让我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。
  好像再靠近一点,我们就可以融为一体了。
  而朝夕似乎不这么认为。
  我曾经常会在她面前说我们有多么相似,她听了这话后却总会突然变得严肃,噤声沉沉的看着我,眼中似乎收敛着不悦,又不像是嫌弃。
  她好像也不想提及她的过去。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想与我分享。但这并不妨碍我甘之如饴,甚至深陷于她的神秘。
  4
  有天我发了高烧,迷迷糊糊的像要坠入海底,似乎随时都能背过气去。
  恍惚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,梦见我扒在火车的车窗,一片一片细数窗外的雪花。在我数到第一百零七片的时候,一声轰鸣在我耳畔炸裂,顷刻间我的眼前和心中只剩一片死寂的白。
  这是一个异常真实的梦,真实到我在睁眼时都有半秒钟的不见天日。
  后来我跟朝夕说起这梦,她有一瞬的诧异,夹杂着一丝惶恐,怔怔望着我的眼睛。我感觉到她最近越来越难以捉摸了,不过也可能是我这个梦把她吓着了——也是,这种光怪陆离的梦乍一听确实有些骇人。
  尽管梦中的一帧一秒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。
  5
  八年那年的冬天,寒风与大地依旧。门前的对联和窗花几经择选,终是昭示着所谓的“辞旧迎新”。
  转眼又到了一月廿七,我窝在炉火堆旁,等待着朝夕的到来。我和她约好了要去她城里的家为我俩庆生,早早便起了床整理包裹。
  我的房间一直没怎么打扫,书桌右侧靠着墙,已经落满了灰。但我记得朝夕放了给什么东西在这边的抽屉里,她还嘱咐我去城里一定要带上,不然我们就再难见到了。
  她最近越发的奇怪了,总是容易发呆,或是沉沉的盯着我,像被剥去灵魂的玩偶,凝视着空洞的深渊。
  我拉开抽屉,扇了扇纷飞的灰尘,定睛望着抽屉里的一个厚重的本子。我小心翼翼的捧起它。它只有一点点破损,还弥漫着涩香,与这斑驳的尘埃与老旧的书桌竟显得格格不入。
  我突然生出一种神圣感,默默翻看起来。
  这大概是本日记,每一页都写的密密麻麻,甚至还配有相片。第一张相片里是一个小婴儿,瞪着拥揽星河的一双眼,恬静的喝着奶。我油然觉得熟悉,却又说不出给所以然来。大概是朝夕吧。
  我一页一页的翻着,时间在我的手中荒芜。我见证了一个小女孩成长着,直至长发及腰。她冲着我笑,转眼间年岁即逝。她越来越像我——不,是朝夕。
  朝夕在朝我走来。生命的回响戛然而止。
  最后一页什么也没有,只是一张大雪纷飞的相片,落款是一月廿七。
 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涌进了我的脑海。我继续翻着。我相信,这不是尾声。
  果然,在漫长的空白后,我看见了一句话——“我回来了啊”,落款是一月廿七。
  世间在此刻火花飞舞,顷刻间天旋地转,房屋变得阴暗,抽屉里重新落满了灰尘。我手捧着的日记,在我眼前枯黄了纸张,斑驳了墨迹,纸上的字正在我眼前消褪。我猛的眨了眨眼,以为是自己的错觉。
  我又退回到了从前,这部分依然在,故事依旧停笔在一月廿七,而后面单独的那张,却像被遗弃在经年之外,怎么也找不到了。
  尾声终于也戛然而止。
  我合上日记,飞快的冲出家门,又突然想起了什么,冲回屋里翻出去城里的火车票,再一次夺门而出。
  北方的一月恬静安详,我却在街道上跋足狂奔。寒风吹动我脸上的梅花。它在生根,发出刺骨的疼。
  我用尽了最大的力气跑到火车站,焦急的数着时间。秒针片刻不停,时针却可以驻足停歇。
  我慢慢冷静下来,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过往,我细数着她的恬静、她的疑惑、她的喜悦、她的失落。
  朝夕在我手中流逝。
  不知不觉火车进了站,我拖着几乎空洞的躯体踏着人群间的缝隙上了车,坐在座位上呆呆的看着窗外。
 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肯定狠狼狈,如果朝夕见了,大概又会紧张的轻抚我的脸。
  路程崎岖遥远,风雪也越来越大。我靠在窗边,伸手去触远方的雪花。“一、二、三……一百零六、一百零……”
  突然间,一团巨大的雪球闯入我的视线。我听见噪杂的人声,混着此起彼伏的血色尖叫和抽泣,在惨白的世界里不绝于耳。
  我感受到了火车偏离轨道,倾斜着朝另一层的山脚奔去。这时我却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。往事再一次冲刷我的脑海,贯穿到遥不可及的灵魂,将生命的剪影拉长,从鲜活到腐烂。
  又是一段漫长的空白后,我措不及防的收到了朝夕的赠礼。我看见“我”拿着笔,在日记本的倒数第四页缓缓写下了一行字。
  “我又回来了啊。”
  我想起来了——我叫朝夕。

最后修改:2021 年 06 月 17 日
如果觉得文章有用,请随意赞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