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是深冬了。
  北方的一月,冷风萧瑟,天寒地冻。昨夜下了场大雪,携着寒风无情地打在树叶上、窗台上。靠着窗的书桌边缘已经结了霜,似是要永久烙印在上面——那是风雪来过的痕迹。
  “近日将有几场大雪降临,请各位市民朋友出行注意安全,注意保暖……”电视机里播放着天气预报。我窝在沙发一角,扫了眼窗外。外面起了薄薄的一层雾,将许久未见的树林衬得更为寂静。
  下午,风雪渐渐大了。我在窗边打理着最后几株多肉,不觉又望向窗外。窗外的松柏仍是矗立,寒风从来都吹不倒它的身体,霜雪也是。突然,一抹显眼的绿色闯进我的眼睛。我定睛一瞧,这下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。
  他是隔壁的那位老人,姓王,平时经常会含着一根烟斗,坐在屋后,凝望着大片的松柏林。

  此时他正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袄,打理着一堆棉花。
  他将那一堆棉花扯成一团团的,铺在地上,拿胶带接好,不一会儿便呈现一种棉被的样子。他又麻利的将那“棉被”拎起来,围在树干上,缠了一圈又一圈,最后拿麻绳一束,一紧,在绳头处打了个结,一件“树的棉袄”便呈现在我的眼前。这时他缓缓呼出一口气,拖着剩下的那一堆棉花,走到另一棵树旁,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。
  我突然惊觉,他身后的那一小片松柏都有一件属于自己的“棉袄”。这“棉袄”虽不够精致,却包裹着炙热的,鲜活的生命。
  他忙活了一下午,直到太阳陷入地平线时才回了家。第二天又拖着一大堆棉花出门,如此反反复复,来来回回走了几趟,总算是给所有的松柏都披上了“棉袄”。
  后来的某一天我有幸与他交谈,这才得知事情的始末。他跟我说,他的爱人是一个很美好的人,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,叫“兰芳”。她很爱笑,尽管她也经常会哭。当他抽烟喝酒时她会批评他,如果他出门不跟她说的话她会很担心,夜晚必须把他盖的严严实实的才肯睡觉。她是个很勤快的人,屋后的那片松柏树林就是她年轻时种下的。她告诉他,要把那片松柏当自己的孩子对待,而他总是嫌她烦,嫌她唠叨,只是如今再也听不到那唠叨了……2014年12月3日晚,睡前她一如既往的给他盖好被子,却再没有醒过来。她生前十分喜欢雪,以至于连与世长辞都选在纷纷落雪时。
  话音已落,故事终了,我抬头望他。他又在看那片松柏林,眼底有惆怅,也有温柔。
  后来,老王每个深冬都会给白杨树松柏做“棉袄”。他说,这是他答应过的,就算再冷再累也要兑现。

  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”。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莫过于此——你悄然离去,而我不会就此沮丧。我会怀念你,会帮你做到你想做的,会完成我所承诺的。
  我问他,我能不能也去给松柏做衣服,他笑着同意了,从此之后的几个深冬,我又有幸与他一同劳作。
  2020年1月2日,窗外依旧寒风呼啸,屋里虽是暖烘烘的,却少了生气。老王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着,面容安详,但手脚都是冰凉的。时隔五年,他的儿女终于又回到了这里,聚在屋中,只剩叹息。
  不过他与兰芳葬在了一起——这大概是今年冬天最令人高兴的事了吧。此后便是我一人,为他们心爱的松柏树添衣。这对我来说倒是无妨,毕竟从我结识老王开始,深冬便不仅仅是深冬了。
  这里的一切都是温暖的,老王是,兰芳是,松柏是,雪也是。深冬已成暖冬——但这是于我而言。
  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松柏树林。
  还有,天冷了,记得添衣。

最后修改:2020 年 03 月 08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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